库伦奇斯在指挥乐队(上,11月30日,Jason 摄;下,12月1日,汤亮 摄)
场子静下来后,瓦格纳巅峰期的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前奏曲》,在极微弱处响起。首次来深的音乐永恒乐团庞大的阵容铺满深圳音乐厅灰色的舞台,10把低音提琴(贝司)器宇轩昂地立在舞台左侧傲视全场,而非传统上它们常待的右侧位置。总数多达30人的一提二提屏风般分列于舞台前端两翼,将大提琴和中提琴包裹在中间。这个超过60人的大体量弦乐将在下面的“马五”第四乐章充分展现魅力。
《前奏曲》开头四个乐句,都从极弱到较强,这种让你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处理虽也是音乐本身的要求,却也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让你顿时感受到乐团的高端大气与不同凡响。了解乐队的人都知道,大型乐团的弱奏远比强奏更难。近百号人个个都在发音,却都控制在最小的分贝,然后在指挥带领下,以统一的呼吸和整齐划一的分寸,涟漪般渐渐增强,直至指挥想要到达的高度,考验的是指挥与乐手们的共识与默契,当然还有乐手们的个人能力。只不过与其他版本相比,提奥多·库伦奇斯要求的渐强幅度更大,第一乐句到达那个所谓“特里斯坦和弦”处,乐队声音已经强过我听过的任何版本。很快我就发现,这种跌宕与大动态,以及音乐中隐含的戏剧性,正是库伦奇斯想要的东西,并已成为音乐永恒乐团的一种风格。所谓让古典音乐变得时尚,是否与此有关?
乐队谢幕(辜晓进 手机拍摄)
返场曲目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辜晓进 手机拍摄)
11月30日晚,传说中的音乐永恒乐团终于在深圳音乐厅开启了首次访深的首场演出。上半场除了《前奏曲》还有该歌剧的终曲《爱之死》。相比《前奏曲》的灰暗阴沉悲伤,《爱之死》反倒积极昂扬起来,可能死也是一种解脱吧。从和声学角度看,《前奏曲》中反复出现的瓦格纳独创的“特里斯坦和弦”比属七和弦更加不稳定,亟需在主音和弦中得到“解决”,这个“解决”也是在终曲中才彻底完成的。所以两曲作为音乐会曲目,通常一气呵成,前后呼应,不留间隔。
重头戏是下半场的马勒《D大调第五交响曲》。此时乐团的能量得到更大的释放,整个动态令人震撼。身着黑色双排扣西装、黑色领带和紧身裤的库伦奇斯也更为活跃。他那略显夸张的动作,仿佛举手投足都挥舞着音符,乐队则对他每个提示都心领神会,乐手们跟着他一起兴奋。最强音时,我注意到一提声部外侧一位女乐手,将小提琴高举过头拼命拉着颤音,以实现声音传播的最大化。这是上下齐心一起打仗的状态,非为稻粱谋啊。这种状态也很快传导给了台下听众,他们会觉察出其与一些乐团乐手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的不同。
这也令我想起库伦奇斯今年4月在迪拜演出时对媒体说过的话。大意是,他们这支乐团2004年在新西伯利亚这样偏远的城市创立,大家远离喧嚣,排除诱惑,固守音乐,带着对音乐的共同信仰,一起排练、研习,一起看电影、读诗歌,像修道院似的浸泡于音乐,丰富着文化。这大概就形成了欧阳修所描绘的一种“同道之朋”,“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一支新乐团能于相对的短期内在俄罗斯这音乐王国的数百支交响乐团中脱颖而出并红遍欧洲,此秘诀乎?
库伦奇斯在指挥中(汤亮 摄)
库伦斯基11月30日谢幕(辜晓进 手机拍摄)
回到“马五”。开头的小号领奏,平滑和连贯性不是太令人满意,但乐队整体的表现很快盖过这微瑕,能从中感受到很多有趣而微妙的细节。葬礼音乐部分,乐队再次从极弱处起步,直至排山倒海的极强,高音部分的弦乐凌厉而顺滑,10个贝司构成的低音成为乐队坚实的基础。第三乐章的看点在圆号,这里有大量的圆号独奏和合奏,于是忍不住时不时与演过多次“马五”的深交相比,觉得音乐永恒的圆号似并不比深交强。第四乐章是由弦乐完成的著名“小柔板”,乐团的最大强项弦乐在此锋芒毕露,虽然它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压抑下行走。在库伦奇斯充满音乐的肢体语言引领下,整个提琴大家族以比通常版本稍慢的速度,在各自的声部展示出丰富而细腻的层次,竖琴在弦乐最弱处叮咚作响,平添神秘之感。第五乐章,从开头圆号与木管的小兵团作战,到中间各声部交替完成的轻松优美,再到最后几分钟的激越冲动,呈现出清晰的结构性布局,也令“马五”更像一场视听盛宴。
音乐永恒的贝司声部(Jason 摄)
结束后,乐手们如释重负,轻松开心,互相拥抱,90后美女首席甚至与一提声部的所有十几位乐手逐一拥抱,既有祝贺也含感谢的意思。在欢呼声和掌声中,身材瘦长高挑的库伦奇斯重返舞台,加演了普罗科菲耶夫的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组曲中的《骑士舞曲》。没想到这首加演曲更“燃”,整个乐队都陶醉在音乐的疯狂中。这是“罗朱”组曲中最好听的段落之一,而乐团营造出更大的起落与更鲜明的对比,小提琴声部在高音区的分解和弦,光亮华丽,展示出强大的穿透力。这大概是我听到过的动态最大和最有感染力的“骑士”。“神演”是此次音乐永恒中国巡演中出现较多的赞词,我觉得当晚的“骑士”完全当得起这两个字。
12月1日下午的音乐会,是音乐永恒此次中国巡演最后一站的最后一场,曲目与前晚完全不同。上半场是由乐队首席奥尔嘉·沃尔科娃担任独奏的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沃尔科娃1991年出生,是俄罗斯年轻的功勋艺术家,26岁就成为马林斯基交响乐团史上最年轻的首席,也常以独奏家身份活跃在欧洲舞台。此前有乐迷说她某场的独奏有音不准的瑕疵,在现场听来,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她的演奏精准,规范,作为女性拉勃小协,力度也足够大,且有内敛的激情。后慷慨加演两曲,都是难度很大的炫技之作,分别是伊萨伊第四、第二小提琴无伴奏奏鸣曲中的乐章,完成度很高,彰显其扎实的技术功底。
下半场是众所期待的肖斯塔科维奇的《d小调第五交响曲》。库伦斯基的装束也回到他自己的常态:黑色高领紧身衣加宽大的黑喇叭裤,与前晚的上松下紧形成反差。他指挥下的“肖五”,总体上更具厚重感,第三乐章以弦乐为主加木管完成的挽歌般的慢板,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力量,这两天一直表现出色的双簧管,再次贡献了优美的音色。而第四乐章则比前晚“马五”的终乐章还要炸裂。加演曲目仍来自普氏“罗朱”,是其中的《提尔伯特之死》。回顾音乐永恒乐团此次中国巡演,返场曲目全部来自“罗朱”,可见库伦奇斯对“罗朱”的偏爱。
稍有遗憾的是,此次深圳两场的演出,乐团都没有站立演奏。大提琴之外的几乎所有声部都站立演奏(上海站首场演奏长达一个多小时的“马五”也是站立的),已经是音乐永恒的一种标签化存在。
沃尔科娃在演奏中(汤亮 摄)
沃尔科娃在演奏返场曲目(辜晓进 手机拍摄)
沃尔科娃谢幕(汤亮 摄)
文章来源:“深圳乐迷”公众号
作者:辜晓进